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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雏】青帝

青帝
【一篇1.5w的,很水很水的,古风???请相信我的想法是很美好的可是写出来好像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如果嫌太长的话你们可以点一下小心心存着慢慢看(我真,凑不要脸),如果觉得最后剧情很玛丽苏很烂完全不知道在写什么的话,嗯,我的锅,赶紧跑】
01
      茶馆里最近来了一位风度翩翩举止文雅的公子,每日傍晚前来,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上,命小二上一盏绿茶,品完即走。
      茶馆平日来的都是些赌汉,打牌猜拳,拿茶馆当酒馆,闹得乌烟瘴气。老板涉谷不住地叹气,奈何少了这些客人便再没钱可赚,也就随他们去了。这倒好,来了一位优雅的公子,茶馆里又热闹了不少。除去那些一边玩乐一边讨论的醉汉,还多了不少城中的花季女子,顾不上傍晚时分被自家爹妈拎回家吃饭,拿着小扇掩面,交头接耳,来一睹公子的美貌。
      她们说,这位公子是刚搬来城中的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名曰横山裕。
      她们说,横山家的老爷原是当朝丞相,嫌弃朝中的奢华之风,抛下名利,来小城度日,横山家是户清廉人家。
      她们说,横山小公子也随了父亲的性子,以诗书曲乐为乐,该是个有才气之人。
      打牌的醉汉撇撇嘴,他们最看不过装作清纯的风流女子了:“切,还不是看上了人家横山公子的脸!”

      说不在意旁人的议论,都是假的。
      忙忙碌碌一周,横山总算是给自己街坊邻居留下了好印象,“小哥哥小姐姐”什么的没少叫,隔壁二十出头的寡妇现在一见他就乐开了花,就连五六岁的小孩子也会毫不犹豫地把糖塞进他的手里。
      横山走过一群看上去下一秒就就要尖叫出来的少女,无奈的摇了摇头:“天都要黑了,好回去吃饭了。”
      果不其然,走过之后身后就响起来一阵惊呼,横山甚至觉得这比过年时候的烟花还要吵闹上一番。他径直走向柜台:“掌柜的,结账。”
      “哎哎,来了。”涉谷赶紧放下手里的账簿,这小少爷连要壶茶都比别人多给点银两,他可不敢怠慢,“公子,慢走啊,欢迎下次光临。”
      “嗯。”横山放下钱,往门口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了掌柜,楼上……是客房?”
      “是是,可这几年小店生意惨淡,少有人来投宿,房间早空了。”
      “可我明明听见,有人在楼上弹琴。”

      若不是偶然来这里品了一壶茶,听见了二楼传来的悠扬琴声,横山才不会无聊到天天来这里喝茶的。
      原本居住在京城,横山结交了不少名门望族家的少爷,不乏有爱好琴乐的,家中收藏了不少名贵古琴。横山有幸与他们一同赏乐,听过了这么多名曲名琴,自然不会错。
      是好琴,好音。
      可是在这偏僻小城,听到如此悦耳之声,怎能不引人好奇?怕是也只有他一人,能听出其中奥妙,从而一探究竟了。
  
      “噢,不瞒公子,那是与鄙人熟识的好友留下的孩子。友人已故,我受其之托照顾他。他天性不爱玩闹,只喜奏乐。我见二楼没人居住,便让他去楼上独自玩乐了,他在楼下反而会惹了生意。”
      “在下可否上去拜访?”
      “公子请。”
      涉谷引横山上楼,木质楼梯经过了岁月的休整早已疲惫不堪,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楼上的琴声像是受了什么影响,断了。
      横山随即示意涉谷退下,涉谷向横山告知了奏乐之人所在的房间,作了揖,下楼忙活去了。横山在楼梯口站立了一会儿,琴声又响起来。他缓缓走进,没想到推门的一刻,还是发出了声响。
      “抱歉,打扰了。”
      “为何没有直接进来?你刚刚在楼梯那边停了一会儿吧?”抚琴人像是没有受任何干扰一样,修长的手指继续在琴弦上流淌,“原丞相之子横山裕,托楼下那些嘴碎的女人的福,在下早已耳闻。拙劣琴技,竟能引公子前来赐教,不吝感激。”
      横山没有作声,而是站在一旁,手背在身后,近距离欣赏着琴声。一曲终了,他才弯腰作揖:“敢问乐师,尊姓大名?”
      “称乐师,在下可不敢当。”
      横山这才看清了对方的面容,约莫不过二十的年纪,眉目清秀,眼神凛冽。
      “在下村上信五,见过横山公子了。”村上说着,要行大礼。
      “我已不是什么当朝权贵之子,这些繁荣缛节,还是免了吧。”横山忙托起他,村上看似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身子骨却要比一般人硬朗,横山就算隔着衣物触碰到他的手肘,也能感受到他的阳刚之气,“村上公子可是习武之人?”
      “儿时与隔壁开武馆的师傅练过几招几式,不值一提。”村上谦虚地说,又将横山引至隔壁房间,在竹席上摆好小桌,点燃一旁的火炉,开始煮茶,“倒是听说横山公子,能文能武,精通琴棋书画,可谓天造之才。不知今日屈尊前来,有何指教?”
      “屈尊不屈尊的,你也太过于重视这些了。”横山拿起桌上的茶杯,“我看这青瓷茶杯,倒是样好物,用来喝茶未免太贵重了些,何不收藏为妙?”
      “公子有话不妨直言。”
      “掌柜可不像是什么富贵之人,靠茶馆赚些小钱,过日子都是个问题,怎舍得花重金给你买这等上品?”
      “公子有话请直言。”村上说完,拿起一旁烧开的水为横山斟茶,茶叶在水中漫开,不一会儿就散发出香气。
      “我到要说,村上公子,有的可都是些名贵物品?”横山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这茶和楼下上的茶,味道可是差的远了。清新回味,甘醇爽口,雨前龙井?”
      “还差一点,明前。”
      “那倒更是珍品名物了。”横山放下茶杯,“我就直言了,方才听琴声便觉得公子不凡,现在看到用的茶盏等等,我疑心你可不仅仅是被掌柜受人之托照顾这么简单?”
      “劳烦公子起疑了。”村上微微欠身,“这古琴是家父辞世留下的遗物,说是祖上传下的,在下不忍看它积灰,偶尔拨弄几番,谁想入了公子的眼。至于这些饮茶之物,毕竟我们这儿是茶馆,没些好东西也开不下去,外面又竟是些粗人,涉谷叔叔怕弄坏了珍品,便放楼上保管,在下不时拿出来使用,或者待些贵客。”
      横山点点头,像是认同了村上的答案,眼里却又透着怀疑的目光不时打量他。村上只管自己品茶,不为所动。
      “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告辞了。”耐下去不是个办法,横山也没了兴致,起身准备离开,“明日再来叨扰。”
      “随时恭候。”
      “哦,对了。”横山回头看着整理桌面的村上,“以后,叫我阿横就好,别这么客气了,我不是那种太在意礼节的人。何况我来这儿人生地不熟,还想多交些朋友才好。”
      村上忽然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好的,公……阿横。”
02
      横山来茶馆的时间从每天傍晚的两个时辰变成了整整一下午。涉谷发现,若是不在他进门时提醒一句小心楼梯,他准会在第三阶被自己绊倒。
      一楼的酒鬼和姑娘们又有了新的话题,整日猜测二楼是谁家美若天仙的小姐靠着几曲琴声勾了横山公子的魂。
     听说东街的乐器铺为此生意红火了不少,老板还特意跑去横山府中谢谢横山公子的大恩大德,横山的父亲见平日里不常来往的街坊前来,还以为自家儿子又添了什么乱惹恼了人家,差点对横山家法伺候。

      唯独村上对这个小少爷不甚喜爱,激起楼下一阵又一阵的声响不说,还扰了自己素日里的清净,也不知如此不会看人脸色,是跟哪家的夫子学的。
      “哎哎,我叫你小雏可以吗?”
      “不过是个名字罢了,公子随意。”
      “小雏啊,你今年多大?”
      “我出生,当朝开国,你说我多大?”
      “啊,那才十五啊,你怎么都不好好照顾照顾自己的?看看你脸上那些个痘坑,还十五呢,都不知有哪些大户小姐肯要你?”
      “我又不是女孩子人家,老看自己脸做什么?倒是公子,在下还没谈亲的意思,你这么关注我,不如自己去找些小姐找找乐子得了。”
      “小雏,说了几遍了不要叫我公子了,叫阿横就好。”
      “那我叫你阿横,你能安静一会儿吗?”
      村上的手指往琴弦上一按,音立即停止。横山正晃着茶杯无聊,被他一惊,杯子没掉地上摔碎,茶却洒了半杯出来。
      “小雏,你嫌弃我吵啊?”横山失落地把杯子放到一边,转身背对着村上,头抵着墙壁,闭起眼睛不知是困了想睡觉还是在和村上赌气,“小雏说我吵,那我就不说了吧,小雏安安心心练琴,小雏不要再和我讲话了。”
      村上更没心思搭理古琴了,他叹了叹气,去拿来了抹布擦干净横山洒出来的茶水:“阿横啊,你读过书吗?”
      “读啊,父亲总是逼着我在书房念四书五经,厌烦着呢。还有不知哪里来的能一只手拎起我的怪力叔叔,要练武功,可累死我了。”
      “你这人读书读成这幅样子,还有没有一点丞相之子的形象?”村上奇了怪了,这人刚见面时的彬彬有礼,都到哪里去了?
      “小雏还是喜欢我文雅的模样?”横山终于转过头来,前发搭在额头上,很是遮挡视线,“那在下就装一装好了。村上公子,你听这种语气,如何?”
      村上一下子绷不住脸笑了出来,他连忙拿宽大的袖口半遮掩:“你也未必太装模作样了一点?”
      横山无辜地睁大眼睛:“你不是不喜欢我不正经吗?那我就只能正经给你看了啊。”
      “你呀,什么读书不读书,还是去知点礼节和待人之道,看你总是分不清场合说话,在人前好说,人后可说不准被耻笑了几回呢!”
      “只要小雏不嫌弃我,被人笑话几回又何妨?”横山笑眯眯地凑近村上,“呐,小雏,古琴借我玩两天,行吗?”
      “不行。”村上毫不客气地回绝,“家父留下的东西,看你随随便便的,被碰坏了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我一定好好珍惜!保证不给你磕着碰着,我再命人去把城里最好的调音师给你请来调音,你看怎样?”
      “不需要。”
      横山见状,没什么办法,那就只能仗着自己是个小少爷开始撒娇了:“小雏啊,你别这么冷漠嘛~小雏~雏儿~信酱~村上信五!哎哟喂我的哥哟~您是我爹爹了行不~”
      村上吓得没把手里的热茶泼到横山脸上,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很想把横山裕的头直接给劈下来。
      “你会弹吗?”
      “会啊会啊,小时候教我古琴的,可是京城最好的乐师!”
      “那么,今日就借你弹上几曲吧。就在这儿,我可要好好盯着你。”村上拿着茶壶起身,“我去加点水,不在的时候,你少乱动。听着了吗,横山裕?”
      “熟了都敢叫我大名了?”横山小声嘀咕,起身坐到古琴前,向站在门口的村上挥挥手,“小雏快去加水吧,我会在这里乖乖的一动也不动。”

      横山才不是会好好听话的人呢。
      京城最有名的乐师安田章大在教他如何奏乐的同时,顺便传授了些鉴别古琴的方法。他说,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琴,是前朝开国皇帝命人打造的,七弦伏羲,松杉为底。可惜被当朝圣上叛乱夺去了皇位后,这一把琴便失传了,无人知晓。
      横山若再回京城,见着安田师傅,定要告诉他自己已见过这把名琴,甚至还班门弄斧抚弄了几曲。
      趁着村上离开的时间,横山见到了刻于腹内的制琴年号。
      正是前朝。

      很巧的是,村上也不是那种诚实的人。他下楼问涉谷要了热水,回到房间,在虚掩着门后,恰巧看到了横山在研究腹内的文字,面色严肃。他故意出了点声响,又见横山连忙慌慌张张地摆好琴,端坐着。
      村上咳嗽了几声,进门,在横山面前的竹席上坐下,开始斟茶:“你弹吧,今天让你尽兴,可好?”
      “好,好!谢谢小雏了!”横山又换上了不喑世事嬉皮笑脸的面孔,右手轻按琴弦,起音。
      村上闭上眼睛欣赏,他想,还好横山的琴技还未得高深,只会凭着音色辨别琴的好坏,而难以判断奏琴人的指法流派。
      不然他一定会发现,村上与他的琴音,师承一家。

      横山在茶馆待到很晚,横山府里照顾少爷的下人们急了,四处寻找,横山的父亲也担心儿子的安危,竟亲自出动,满城搜寻。
      横山下楼的时候,才从涉谷口中得知父亲在找自己,完了,回去绝对要挨骂了。
      村上陪同他一起下楼,没好意地笑出了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横山气得直跺脚:“小雏小雏,我今晚能住这儿吗?回去怕是要被父亲罚跪了!”
      “楼上空着的房间多的是,你要住就住。”村上也不会如此狠心见死不救,他往门口瞟了一眼,收起了笑容,“你要不还是回去吧?”
      “别啊?”横山顺着村上的视线望去,自家父亲正站在门口。
      村上和涉谷连忙作揖:“见过大人了。”
      横山父亲点头示意,走进茶馆。横山还以为他要来教训自己,吓得把村上扯到自己面前做挡箭牌。
      “你是?”没想到横山父亲停在了村上面前,皱起了眉头。
      “在下村上信五。”
      “可容我问一句,村上公子的双亲是?”
      “双亲已故,在下自幼跟随叔叔在此居住,大人有何疑问?”
      “没事,小公子长得倒颇像我一位故人,故来询问,还望小公子别见怪。”横山父亲摆摆手,令村上让到一边。村上照做,横山在自家威严的父亲面前不敢抬头,连声嚷道:“爹爹爹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玩到这么晚回家了!”
      “你啊你,往后多和人家村上公子学学,别总是小孩子脾气。”
      横山父亲说完,转身走出茶馆,留横山一人呆住:“啊?不骂我啊?”
      村上推推他:“还不赶紧回去,再晚一步就真的要被骂了!”
      “哦哦哦。”横山连忙跟着离开茶馆,还不忘和村上挥手告别,“明日再来找你!”
      村上微笑着和横山挥手,嘴唇轻轻动了动,涉谷忙凑过来听他:“阿横和他父亲,可能知道些什么。”
      “你是怀疑,他们会有所行动?”涉谷问,“不过这么多年了,也没有证据,他们也难以动手。”
      村上点头。

      是友才好。
03
      得了父亲的默许,横山来茶馆的时间越发多了,心情一好,偶尔还会和一楼的女子们打打招呼。村上有时下楼打水,看到横山混在一群风流女人中间,脸越发冷得厉害。
      “小雏小雏,你看看你,这都什么表情啊,像是吃醋了似的?”
      “你就不能洁身自好一点?”村上今日没有去摆弄古琴,而是将横山带到书房,“你爹说,要你跟着我好好学习。我看你,在楼下勾搭人家女孩子,还学什么习啊,乘早去叫媒婆来介绍亲事,也好有个人看着你。”
      “用不着媒婆,我爹这不是叫你看着我了吗?”横山见村上开始磨墨,立马按住他的手,“不是吧,你真的要我跟着你读书啊?”
      “想什么呢,没这闲工夫。”村上挣脱开横山的手,“我一个人练会儿字,你嘛,先去把书架上的书给看了,才有资格跟着我学。”
      “厉害死了。”横山不屑地嘟起嘴。
      村上向来懒得理会横山,把他撇在一边,自顾自对着字帖习字。横山闲得无聊,便去书架上拿书,却发现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只剩些史书之类:“小雏,你平时都不看小说的吗?”
      村上头都没抬一下:“不看。”
      “你这也太无趣了吧?”
      “没事做就读诗去。”
      “家里请的先生每天让我读一遍,都读腻了。”
      “那你干脆回家,睡觉。”

      快要一个月的相处,横山清楚村上最看不惯他整天无所事事,可他也想不通,村上如此修身养性,不出仕不显摆,他到底想得到什么?
      “小雏,你想过要去做官吗?”
      “没想过。”
      “那你还这么认真,和我一起出去玩玩好不好,我知道城南的集市上有好吃的糖葫芦!”
      村上放下毛笔,一张宣纸已被写完,礼记,大同,洋洋洒洒,行云流水。
      “谁说才华是只用来出仕的?”村上的眼神,让横山看着害怕,“修身,齐家,还不够吗?”
      “可我分明觉得,你能治国,平天下。”
      “天下已是皇族的天下,何来平定之说?”村上起身,从书架上抽下一本《礼记》,“阿横,何为大同?”
      “大同?”拿起宣纸欣赏字体的横山思索了一下,一声一声念到,“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
      “这都是古人的见解。”村上一点不客气地打断他,“我问的是你的想法。”
      “我?”
      “安居乐业不过是普通人的大同,可对于王侯将相来说,即是成王败寇。”村上一页一页翻着书,横山在他背后探着头,勉强看见,书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字批注,“若能适得其所,再无纷争,天下便得以大同。”

      “我有时候想,像阿横这样,自得其乐,安于现状,真是让人羡慕啊。”

      横山那日回家的早,下人还以为少爷面色疲惫,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欺负,一个个上来嘘寒问暖。倒是父亲理解,唤他进书房:“村上公子同你说了些什么?”
      “爹,我们……”
      “我只想听听你今日都发生了些什么。”
      “没发生什么,只是……”横山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父亲,“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你若觉得他说的对,与我聊聊又何妨?”父亲笑着拍拍他的肩,“你长大了,该有自己的想法。”
      “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小雏他……到底是谁?”
      “他不是谁,只是茶馆楼上一位极富才气的公子而已。我佩服他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造诣,实属不易。”

      横山隔日去找村上,涉谷说他不在,去郊外给母亲扫墓了。横山本不想去打扰,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见他要回来样子,向涉谷问了地点,就急急忙忙过去了。
      村上盘腿坐在墓前,香已经快要烧完了,他见到横山,却也没有丝毫惊讶,拍拍裤子上的尘土站起来,苦笑道:“真是的,你怎么来了?”
      “你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还不是怕你有什么闪失。”横山双手合十,对着墓碑静立三秒,“对了,你父亲……也不在了?”
      “嗯。”
      “那,他没和你母亲葬在一起?”
      “他是在外地去世的,遗体没能运回来。”村上从一旁地上的包裹中拿出一封信,靠着香上最后一点点火花,硬是烧了起来。
      火光很小,待信烧成了灰,被风吹散,就没了。
      村上蹲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重泉若有双鱼寄。”他喃喃道。
      横山走到他身边蹲下,忽然搂住他的肩:“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
     
      怀里的少年忽然哭泣起来,肩一抖一抖的,横山轻轻拍拍他:“小雏,别哭了,你爹你娘要是看到,该有多心疼。”
      “小雏,以后一个人了,来我家玩,我爹很喜欢你,他很好说话的。我家厨房的师傅做的栗子酥最好吃了,我让他们做给你吃啊。”
      “小雏,以后想家里人了就来找我,我陪你。”

      村上抹干净眼泪,总算是站起来了,横山抬头看着脸都皱在一起的他,捂住嘴笑起来:“虎牙大猩猩。”
      村上忍住了一脚踢过去的冲动,没忍住手在他脑袋上狠狠地敲打。
      “痛的!”横山生气地揉着自己的脑袋,“哎呦喂我都要被你打傻了哦……”
      “打傻了多好,”村上突然心情愉悦起来,“打傻了,是不是就能只记得刚刚那些话了……”
      “记得记得,你随时来找我玩啊。”横山笑着起身,不由分说拽过村上的手,头也不回地拉着他离开,“伤心的地方一年来过一次就差不多了。走走走,今天去我家吃饭怎么样?管家说,厨房师傅从集市上买来了土鸡哎,今晚有肉吃了!”
      “你这样子,怎么像三天没吃饭一样,街边的乞丐看到肉都没你这么兴奋。”村上被他死死拉住手腕,也没有去挣脱。
      “开心嘛。”
      横山像个小孩子一样,哼着口哨,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村上。

      是他从没见过的灿烂的笑容。
      是他相处一个月来第一次看到的闪亮的眼睛。

      “小雏,你说,”横山停下来,目不转睛看着村上,“你说,在一个人眼里看见星辰大海的话,会不会想要把一整个世界都给他呢?”
04
      涉谷觉得,横山这孩子现在来茶馆,看村上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如今进门都要故意踏重步子弄出些声响,好提醒横山早点收起他那一副花痴面孔,擦擦口水。
      横山端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本《诗经》,可他明显没把注意力放在书上。村上合上书,接过涉谷递来的水果:“谢谢叔叔。”
      “来来来,你跟我过来。”涉谷一把拎起横山的领口,一旁的村上啃着苹果,像在看什么好戏。
      “慢点慢点啊叔!”横山被涉谷拖到走廊上,看他关上房门,发出一声巨响,“叔,我哪儿招惹你了?”
      “你小子,是想对我们家村上怎样?”涉谷是直爽之人,有话直说,“我看你最近,缺女人啊?还是说你就是那边的人?”
      “我……”横山语塞,“我这不……我这不自己也不知道嘛……”
      “该不是小巷子里卖的断袖本子看多了吧?”涉谷差点就没给他一拳,“我倒是不介意你和我们家村上在一起,可你也不为你爹想想,你以后怎么给你们横山家传宗接代,你可别得了我们家村上还想着纳妾……”
      “不劳叔叔操心,真的。”再不打断他,横山怕他能和自己说教上几个时辰,“叔叔说不介意我勾搭你们家村上就好,别的叔叔真不用管了,我自有想法。叔叔您下楼忙,您忙您的……”
     
      好不容易把涉谷打发下楼,一进书房,却看到村上啃完了苹果正啃着香梨,表情意味深长:“叔叔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小事,小事。”
      “那你猜,他昨晚来我房间找我,和我谈什么了?”
      “……”
      “叔叔说,最近隔壁小巷子里买的断袖本子好像很热门?”村上一边说,一边观察横山的反应,后者已经开始吞口水,擦额头上的汗了,“他还说,横山家的小少爷,好像有命人偷偷去买?”
      “……”
      “最近戏院表演的新戏听说很有趣,不知是哪位有钱有颜的小少爷写的断袖情节被戏班子看上了?”
      “小雏,我……”
      “横山公子,不会真的有断袖之癖吧?”
      横山急着要和村上解释,可是“我”了半天也没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村上看他着急的样子,心里倒是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愉悦,他把手肘搁在桌面上,上半身向前倾凑近横山的脸:“叔叔还说,你看上我了。”
      横山结结巴巴一连串的“我”,彻底没了下文。
      村上换了个双手托着脑袋的姿势,直勾勾地盯着横山,一句话不说,就等着他反应。横山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烫,先是避开村上的眼神,又干脆转了坐着的方向:“我、我才没有呢!”
      村上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说真的?”
      横山还是扭着脖子不肯看他,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阿横真没意思。”
      横山终于又把视线转了回来,可是村上已经再次研究起了摊在桌上的字帖,留给他的只剩吃了一半就被扔在盘子的水果和因为村上低着头才看到的头顶。
      头发看起来好软啊,想摸一摸。
      横山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刚恢复的差不多的脸颊又通红起来,他赶紧打开面前的《诗经》,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巧了,《诗经》的第一篇可是《关雎》。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又是数日过去,村上发觉横山的行为种种,似乎收敛了许多。往日还会在他面前放荡的笑出声,或是不修边幅邋遢着胡子就来他这儿蹭吃蹭喝,现在倒是整整洁洁温文尔雅,反而有了大户人家的少爷该有的样子。
      可是村上却不习惯了,读书习字练琴也就罢了,连吃饭也几乎不说一句话。涉谷还以为他中了邪,拿着从做法的神婆那里取来的护符一个劲儿要往他额头上贴,还说要带他去城郊观音庙求个平安。
      横山扒拉下脑袋上的护符,才难得说了一句:“观音庙不是求子的吗?”
      “哦,是吗?”涉谷挠挠头,嘴里嘟囔着“菩萨一家亲不是哪儿都一样嘛”,走去柜台后拿出记事的小簿子一页页仔细翻阅,“不对啊,是观音庙啊……”
      村上不屑去理涉谷偶尔的犯傻,拿筷子敲敲碗:“喂。”
      横山没有不去理他的理由,闷哼了一声:“嗯?”
      “你这几天为什么不说话啊?”村上冷起了脸,“我差点都像跑去你家问问旁人,你都受了些什么刺激了?”
      “还不是你说……”
      “我说什么了?”村上放下了碗和筷子,挑挑眉,颇有咄咄逼人之势,“我不就问你断袖不断袖嘛,不就是个玩笑话,你还当真了?还说聪慧呢,到底是京城哪个先生教出来的学生,连话都听不懂?”
      “又没说是这一句!”横山也气恼了,一掌拍在桌子上,茶馆里的人都朝他们看。涉谷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纠结是该去观音庙还是城隍庙。
      “你又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啊!”村上涨红了脸,觉得委屈,干脆和横山争辩起来。
      横山向周围抛去凶狠的眼神,又压低了一点声音:“我以为你知道的啊。”
      “我、我知道什么嘛……”
      “我以为……”横山话说到一半,涉谷就风风火火地冲到他们两个面前:“我知道了!是观音庙!绝对是观音庙没错!”

      那日横山回去得早,村上也不好意思多留他,眼见着横山家的下人架着马车来接他走。涉谷还在一旁念叨着良辰吉日,说那时去求平安最好。在二楼窗边站了一会儿,看着马车转过街头的弯,就消失在了视野里,村上沉默不语,转身就把涉谷推出房门。
      “喂,你别生气嘛,横山总会来和你解释的!”关上门的前一刻,涉谷喊到,“别忘了下周叫他去观音庙啊!”

      被涉谷预言中的是,横山真的来解释了,傍晚的时候,特意命人送来了一封手书。那个看起来不喑世事的小侍女把手书交给村上,浑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后松了一口气,放心似的点点头:“不愧是少爷看上的。”
      村上暗想这一家主仆怎么都一个德行。
      送走来的小侍女,村上打开横山命人转交的手书,洁白的宣纸上是横山清秀的字迹。村上心里不由得夸赞了一番,刚中带柔,还算是好字。

村上信五:
      今日之言,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我以为你是明白我的,你问我是否有断袖之癖,我说谎了。这几日沉默不言,不过是心有悔意,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小雏于我来说,确是很好的朋友。我在京城,周围竟是些纨绔子弟,而从未有真正交心之人。当我看到你在母亲墓前哭泣,我才发觉,你已经把最脆弱的一面展现给了我,我意识到,也许对你我来说,彼此都是能无话不谈的知己。
      古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而今我听得你一曲来寻你作伴,算是找对了人。
      不知明日是否有时间一叙。
                                           横山裕
                                           敬上

      村上看完手书,面无表情地下楼,把正在擦桌子的涉谷吓了一跳:“你你你这么严肃,干嘛?”
      “我明天去找阿横。”
      “那……你们村上家要无后了?”
      “我觉得,”村上深吸一口气,“我觉得我之前怀疑的事,可能明天就能知道真相了。”
05
      村上一般不怎么出门。
      所以城中认识村上的街坊,在看到他站在横山府门口时,无不惊讶的上前询问,村上只能回以礼貌的微笑,告诉他们自己是来拜访好友,结果这群爱凑热闹的大爷大妈又开始臆想村上是如何交到横山府里的人做朋友的。
      当横山府的管家在得到少爷的命令,出来迎接村上,他当真是有如解脱般的轻松,在一群滔滔不绝的邻居的目送下进入横山府的大门。
     
      管家在前带路,踏进宅门,依次穿过庭院和厅堂直至第二道门。管家示意门口站着的小侍女进去向横山少爷通报一声,又转身对村上说:“老爷出远门访友去了,少爷命我直接把您带到他房里。”
      “还请管家日后代在下向老爷问好了。”村上微微欠身,顺着侍女的手势进走去。
      “少爷在东厢房等着。”侍女细声细语地说。
      村上独自进入内院,一眼就看到了蹲在东厢房门口的横山,正儿八经地在和趴在地上懒散的猫咪说教:“我诚心诚意的跟你讲,你以后不要吃的这么多。不是我买不起小鱼干,而是你自己看看,一只猫胖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猫咪终于不耐烦地动了动耳朵,抬起脑袋向周围转转,臃肿的身体又在地上打了个滚,看见不远处的村上,浅浅地“喵”了一声。横山这才注意到他,尴尬地起身,清了清嗓子:“来、来了?”
      “没想到,阿横还有逗猫的爱好?”
      “看它天天在我家门口徘徊,没地方去,就收留了……”横山拍拍猫咪的背,猫咪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动。横山懒得去理它了,便招呼村上进屋,村上在踏进横山房间前还不忘蹲下身顺了顺猫咪的毛,算是和它打招呼。
      “小雏……收到信了?”横山在桌子前坐下,拿起茶壶,为村上倒茶。村上进门之后倒是没有随着横山,而是在一旁浏览他书架上的书:“嗯……你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是的。”横山本想招呼村上坐下,手伸出一半,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小雏,是个很聪明的人对吧。”
      “承让承让,你这样突然夸我我还真是不敢当。”
      “我有问题问你的话,你会很认真的解答的对吧。”
      “你要是问我会的方面,我当然会回答你。”村上似乎没能在书架上找到感兴趣的书,走了一圈又回到桌前坐下,“说呗,什么问题?”
      “如果、如果小雏的家人要做一些很危险的事……”横山皱紧了眉头,像是内心还在挣扎,“小雏会愿意支持他们吗?”
      “那要看是什么事了。”村上说,“但是我相信,既然是危险的事,那一定是他们经过了复杂漫长的考虑才做出的决定,不管怎么,我应该尊重他们的选择。”末了,他看横山一言不发,又问:“怎么了?”
      横山摇摇头:“不是,没这么简单。要是爹他仅仅像江湖人士一样,想要为朋友出气而去杀人放火,我哪用得着想不开的。”

      “他这次要做的事,我可能真的……没有办法理解。”

      “小雏,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第一次被问到这种问题的村上有些不知所措,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幼时与他一同玩耍的邻居小孩、长大了一些后去教书先生那里时的同窗:“嗯……的是吧。”
      “那如果,我被人陷害,小雏会愿意上刀山下火海为我报仇吗?”横山问完,又自顾自垂下眼帘,“应该不会的吧……谁还会有那种想法……”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老是问这些奇奇怪怪的?”村上哭笑不得,“我也没说我不会为你报仇啊。”
      “可是……”横山欲言又止,“可是……你知道吗……我爹他……”
      听到横山说起自己的父亲,村上忽然注意了起来:“嗯?”
      “我爹他……他说他要谋逆……”横山抬起头,眼前村上的眼神比他想象的还要再诧异上三分。
      “谋逆?”
      横山点点头:“嗯,谋逆。他辞官来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不在乎名利。只是因为皇上下个月要去郊外打猎,这里离预定的地点不远,他把自己所有的兵马都调到了西山,就等着时机一到,能夺下皇位。”
      “其实……父亲他有如此举动也是有原因的,只是我一直无法赞同,不管怎么说,夺权这种事……”

      “谋权篡位,能有何苦衷?”村上冷笑,“再怎么说,还是想要追名逐利罢了。”
      “其实父亲他……是为了报仇啊。”横山无奈的说,“我父亲,当年与前朝圣上一同开国,生死之交。”

      “但父亲他还是防着圣上,害怕他同历代千千万万皇帝一样,对开国功臣惨下毒手,就隐居深山不问朝政。直到叛军北上,从此改朝换代。那年冬天我刚出生,母亲却因受了风寒而终。父亲最后还是选择了出仕,一步步攀升高位,结交各路名贵,召集前朝幸存的老臣。”
      “父亲说,当年国家有难,兄弟有难,他没能出手相助,有所愧疚。而今哪怕故人不再,也要还他一座江山,祭奠亡灵。”
“西山已经集结了江南所有的兵马,只要父亲一发话,中原各地随即都将愤起。”
     
      “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能做到如此地步。说是兄弟之情,可这稍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事,他怎么能……”横山话才讲到一半,却突然看见村上面色发白,手抖得不停,“你、你怎么了?”
      “你爹和前朝圣上……是朋友?”
      “嗯,他说他们当年一起打天下,情同手足。可惜他自己疑心太重,要是再信任一点,在朝堂之上谋个职务,等到逆贼叛乱还能助上一臂之力,不管结果怎样,现在也不会觉得后悔吧。”

      村上只觉得惊诧,他竟然还曾怀疑过横山的父亲是来剿灭当年幸存的皇室后羿的。
      带着前朝太子的身份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村上还真的从未想过自己有遇到故人的一天。甚至,这一位故人,还是父亲生前的挚友。
      只是他并没有报仇夺位的心思,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的立场开始不坚定了。而当时在茶馆与横山父亲的见面,对方分明是有些凭着记忆里友人的相貌,觉得村上有些眼熟,亦或许,自己已经被怀疑了。

      村上在横山家待到很晚,整整一天都在听横山唠叨自己对父亲的做法有多么的不赞同,可又无计可施。好不容易横山说累了,一看天色已经快到深夜,尽管横山再三要求他住下来,村上还是推脱了。
      回到茶馆,涉谷还坐在柜台前,双手撑着脑袋,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村上本不想吵醒他,奈何一踏上楼梯,又是“咯吱”一声。
      涉谷看到楼梯口的村上,差点要冲上去抱住他:“祖宗哟你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都要报官去找你了!还以为你被横山那小子拐跑了!”
      “都说了不用那么着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能出什么事。”
      “不行不行,我不看着你我不放心。”涉谷拍拍他的肩,“快上楼去睡了。你啊,以后别玩到这么晚,要出了什么事,我以后还怎么……”

      “我以后,还有何颜面去地下见圣上。”
06
      横山而后来找村上,要么是盯着他发呆,要么就是走神走得厉害,往往要拿书向他脑袋敲上一本子才能回神。村上也像是有心事似的,看着横山心不在焉,也少了教训他的心思,放下手中的书,想去对上他的视线:“阿横?”
      见横山没反应,村上又呼唤了一遍:“阿横?”
      “啊?”横山总算是将迷离的眼神重新聚集到村上身上,勉强挤出笑容,“大概是昨夜睡晚了,有些困了。”
      “我知道,阿横其实是在考虑父亲的事吧。”村上死死盯着横山,“那,我问阿横,要是我遇害了,阿横会替我报仇吗?”

      横山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遇上的眼神仿佛再也无法挣脱开,就这样陷进对方的狗狗眼里了。他从前仅仅觉得,他的眼睛是麦芽糖般的甜腻,而今又有如天空的清澈和透明。他看着看着,忽然嘴角上扬,小虎牙从唇边露出来,看得他心痒。而村上像什么都没发觉一样,双手撑着下巴,脑袋向左歪出一个恰好的角度。
      横山肯定,自己是被他的眼神囚禁了,只想告诉他:“会的。”

      横山忽然就俯身向前,被无数女子觊觎的嘴唇贴上村上的侧脸,他能感觉到自己碰到的柔软的皮肤,在这一刻变得炽热。
      这一刻又是如此漫长和温馨,让他留恋。
      甚至于在凑上前时被不小心碰翻的茶杯,被茶水浸湿的宣纸,因为水渍而漫延的墨迹,都是在为他所沉迷的这一个吻而铺垫与渲染。

      村上先是愣了一下,意识到横山做了什么后,又像个第一次与夫君牵手的害羞的少女一样,往后退了一退。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略显尴尬的空气里沉默了许久。
      终于还是村上先开了口:“阿横说……会的?”
      横山点点头:“我会。”
      村上故作轻松地笑了出来:“你看,你不是能理解你父亲的吗,还有什么好想不通的?”
      可是横山依旧是一副苦涩的表情,村上从没见过小孩子脾气的横山露出这样的面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没错。横山低着头,苦笑了一下:“这不一样……”
      “这一样。”
      村上说的太过于斩钉截铁,自己都差点被吓到:“阿横愿意为我报仇,这不是一样吗?”

      “我一直都没和阿横说吧,其实我的父亲,就是前朝皇帝。”

      横山吃惊地看着村上,的确,刚见面那会儿,他对村上的行为举止和所用器物十分怀疑,却也只是隐隐觉得村上可能是什么落魄的大户人家的后代。

      “其实我一开始并不想告诉你我的身份的,因为我担心你们是皇上派来,要清除后患的。直到前几日去了府上做客,才发觉并不是这么回事。”村上继续说,“说真的,我早就对复仇这回事无望了,或者说,我觉得现在的生活过得挺好的,没有必要去刻意改变它了。”
      “但是我娘死前和我说,要不是她知道父皇当年拼命抵抗是为了保护我和我娘,让我们活下去,她早就带着我自尽了。”
      村上说着,脸上却带着冷静的微笑:“所以啊,阿横父亲做出这种决定,阿横也要理解父亲的啊。是为了替我父皇报仇也好,为了自己争一争皇族之位也好,我相信阿横能理解的对吧?也许,他也有自己要保护的人呢?”

      横山从茶馆走出来,夜凉如水。
      涉谷送他出门,像是知道他和村上聊了些什么一样,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又向街口一指。顺着手指的方向,他看到自家马车正停在那儿,父亲站在马车边,向他招了招手。
      坐上马车,父子俩相顾无言,只剩马蹄的哒哒声在安谧的夜里显得尤为响亮。横山先开了口,打破谜一般的寂静:“我……”
      “今天又与村上公子聊了什么?”
      “他说……”横山想了想,还是准备告诉父亲,“他说,他的父亲是前朝皇帝。爹,我……”
      父亲只是望着车窗外,平淡地斜嘴一笑:“果然啊,跟他那么像。”
      “爹,当年母亲进宫去见长公主,回来后不出一星期就受风寒而终,她到底……”
      “我们下个月就动手了。”父亲打断横山的话,“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涉谷好久没听村上弹琴了。
      他先是感觉到了夜风的清冷,关上窗,接着在村上面前坐下,看他又搬出了他的古琴,一招一式,和他的母亲还有那么几分相像。
      “不知道阿横怎么样了。”村上忽然说,“我看他,也许会改变想法呢。”
      “这又与你何干,你已经不再去想这种事了,对吧?”
      “可是我好像很担心他出事。”村上的手还在琴弦上浮动,眼神却透出一些犹豫,“话是我跟他说的,现在担心他真的去反叛而受伤害的又是我。”
      “我看啊,横山他是真的……”涉谷说到一半,顾忌村上,住了口,“你嘛,也别担心他,他也没那么弱。再不然,我帮你去看着他,保证把他再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你倒是把前半句话说完。”
      “他呀,”涉谷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他呀,我看他是真的喜欢你。”

      啪嗒。
      涉谷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村上把自己的琴弦弄断了。
      村上气呼呼的,不知道该先心疼心疼自己的琴,还是先往涉谷脑袋上挥上一巴掌:“话不要乱说。”
      “是是是,话不能乱说。”涉谷开心的赶紧跑出房门外免得惨遭拍头,“乱说容易说到别人心坎上去呢。”
07
      横山抱着一摞书生无可恋地看着村上又往自己怀里塞了一本《三十六计》,啧,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尽管我并不觉得你看了就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是总比没看的好,”村上又拿下一本《孙子兵法》,本想再塞给横山的,看他一脸呆滞的表情,狠狠向他脑袋上敲,“你说是吧?”
      “是是是,小雏说的对。”横山手忙脚乱地接过村上递来的书,可是怀里抱着的实在太多,一不小心全散在地上,还砸了自己的脚,“哎哟疼疼疼……”
      村上想了想,把刚从书架上抽出来的书又放了回去,蹲下身一本一本帮横山叠好。
      纤细的手指在横山的眼前晃动,他的视线全被吸引过去,理书的动作不由自主慢了下来。村上抬眼盯着横山莫名其妙红起来的脸,心里突然升起了少年的恶趣味,手指向前移动,碰了碰横山的手。
      “……”横山抖了抖,默默收回了手。
      “叔叔跟我说,这个世界上最要命的就是会害羞的男人了。”村上把摞好的书抱到桌上,正巧横山也抬头望着他,“阿横,怎么看呢?”
      “也是呢。”横山苦笑,站起来,本就高出村上一些的他在这时恰能享受一下上目线的温柔。

      谦谦公子,温良如玉?

      小动物一样纯洁无暇的眼睛就在他眼前,看得他心旌荡漾。甚至,他只要再向前靠近一点,就能触碰到村上的嘴唇。
      “其实我挺后悔的。”村上忽然说,“毕竟战争这种事,这么危险。我也不知道当时劝你的话,说的对不对。”
      横山止住了再上前一步的念头,面前的村上正垂着脑袋,手里死死地攥着书。他伸出手,本想拍拍肩的,却又覆在了他柔软的头发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没能说出那一句:“放心,没事的。”

      但是。
 
      “他年我若为青帝。”

      还未到傍晚,横山就下了楼,走了。涉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三步并作两步踏上楼梯,却见房间里的村上平静地理着书。他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涉谷:“叔叔以后用不着天天准备甜食了,阿横他有一阵子不会来了。”
      “他什么都没跟你说?”
      “尽管说的不是你想要的,但他答应我了。”

      他年你若为青帝。

      涉谷倚靠在门框上,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他这一走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回来了,都没人和我拌嘴,我要不也和他一起去打仗算了。”
      “你要是有这个想法,就去呗。”
      “那你怎么办?我答应了皇上要照顾你的。”
      “要说几遍啊,我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村上赌气似的把理出来的废纸朝涉谷扔过去,“你啊,要去的话就安心去,堂堂一代名将,总不能因为我而埋没了不是?”
      涉谷无奈而又舒心地笑了:“那就多谢成全了,太子殿下。”

      大家都在谈论,城南街上的茶馆来的奇怪,去的也奇怪。本还有一些酒鬼光顾撑着生意,莫名其妙一夜之间,掌柜就消失了踪影。只剩第二天一大早想来赌博的酒鬼们和等着一睹横山公子美貌的风流女子们大眼瞪小眼。
      “横山府也不见了,人去楼空,那里现在还只剩些家具茶碗什么的。”
      “怕是人家在这里住着不舒服,又回京城了!”粗气的酒鬼不耐烦的挥挥手,“大户人家都这样!”
      “哎,茶馆楼上天天和横山公子混在一起的那个书生呢?”有女子问。
     
      隔壁做糖葫芦的大婶沉默不说话,昨夜村上背着一大摞行李,说想来她家住,身边的涉谷赶紧掏出一些银票摆在她面前。
      “干什么呀,要住就来呗,都这么多年邻居了!”
      “那我们家村上,就麻烦大婶照顾了。”涉谷恭敬地向她鞠躬,她还从没受过这么大礼,慌慌张张接过村上手里的行李,又送走涉谷。
      村上的微笑,就跟多年前拉着涉谷的手刚搬来这里一样。
    
      “人都走了,还在意这些干嘛?”大婶说,“糖葫芦要来一串吗?”
08
      一年半之后,突然就改朝换代了。
 
      有天夜里,忽然有车马声,大婶从床上坐起身朝窗外看,还怕自己老花眼揉揉眼睛,可是分明就看见了村上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了不知是哪里来的马车,给他拉帘子的少年还伸出手抱了抱他,眼看着像是当年的横山公子。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做梦。”大婶小声嘟囔,心里盘算着叫自家小孙女以后多和村上公子学学诗书礼节,别老去小巷子里讨断袖本子看,都害得她梦到了奇奇怪怪的情节!

      可是,是真的呢。
      村上坐在马车里,窗外是漆黑浓稠的夜色,而车内的座位上,宽大的衣袖下,藏着的是两人紧握的手。
      “当年的末代将军,叔叔还真是名不虚传呢。”
      “让你久等了。”身旁的横山轻轻搂过村上,让他靠上自己的肩膀。

      “我们在一起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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